第87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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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李扶舟跪在沙堆边,痴痴地一动不动。已经停了的风雪忽然又呼啸起来,掠过少女苍白美丽的脸,一缕长发散开,纠缠在了他的肩。

  或许不愿走,或许是告别。

  对面敌营里,隐隐有狂笑传开,充满戏谑和得意。

  李扶舟忽然站起来,冲了出去。

  他一步便跨上了马,再一瞬已经没入雪中,茫茫风雪,淹没寂寥孤凉的背影。

  而容楚,没有动。

  他退了回去,甚至连三百勇士的尸首都没收拾,迅速回营整兵,重新修改作战计划。

  那是喋血化雪的一夜……

  ……

  太史阑的声音,忽远忽近,“……单骑纵横敌营,三入三出,杀西番红缨大将,后为敌追逐至甜水井,力竭,西番诸敌至,南齐主将以三百冰尸矗立阵前,时值黑夜,寒风呼啸,似有鬼哭之声,西番诸将胆寒,以刀兵戮尸,未料尸中遍藏火药刀针暗器毒物,爆裂弹射,中者无数,夜马踏惊冲阵,此时南齐伏兵出,西番无人生还,尸填诸井而满,后又名鬼哭井……此役奠十年近东边境之稳,至今西番不敢过甜水井……”

  景泰蓝打了个寒噤。

  太史阑也住了嘴。

  未曾想到,在现代,人体炸弹,这种恐怖组织常用的可怕手段,竟然在另一个时空,为另一个古代人早早使用。

  何况这还不是以俘虏或敌方尸体来设陷阱,是用己方阵亡的将士尸体来做诱饵,下这命令的人,该有何等坚毅决绝的心性?

  可以想象,西番士兵追着李扶舟,冲到阵前,随即残暴的番人看见自己杀死的人,都被冻成了冰尸,直挺挺矗立在自己面前——这是一种何等惊怖的感受?在这种惊怖的感受面前,人们会忍不住动手,刀劈,斧砍,想像清除路障一样,清除掉这种冰冷的恐惧。

  然后,冰尸炸开,火药刀针暗器毒物四射,番人死伤无数,南齐一冲而出……

  想到那夜一波三折,人间惨景,冰尸当面,阴招迭出……以己之道还施彼身的冷酷与决绝,太史阑也似置身于厮杀号叫之中,听见那夜分外凄厉的带血的风雪。

  人何以待我,我以何待之,虽借同袍尸首而不悔。

  “主将是谁……”景泰蓝小手抓紧了太史阑的衣袖,抖抖地问,“是谁……”

  太史阑抬头,看了看容楚。

  看着对面平静皎洁,近乎艳美的脸庞,看着他似三分笑意又三分冷意的眸子,实在很难将那一夜风雪杀神,冷酷将军的身影,和他重叠。

  这珍珠般光华的人,为何没有留下一丝战争的创痕?

  又或者,那些创痕只是藏在了深处,似老蚌伤了身,吐出一层一层的胶质,裹住那伤,便成了外表圆润无瑕的珍珠。

  容楚迎着她眼眸,淡淡笑了笑。

  那一夜的风雪。

  那一夜永远不归的人们。

  那一夜他大胜,却无功,悍然以同袍尸首列阵杀敌的冷酷做法,不被同僚们所接受,不仅无赏,父帅为了平定军中怨气,还狠狠给了他军棍一百。

  挨军棍时,只有扶舟说情,并自愿也挨了五十军棍,那些平日拥护他的将领,此刻都变了眼光,人人都说他绝情绝性,虽必将成为名将,但却未必是从属之福,每个人能接受自己在战场上死去,却不能接受死后尸首还被用来再次作战,最后尸骨无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