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宫·二十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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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她站住了,思忖着说:“割鹿是可伤人,也可伤己的。他总是高高在上,不可企及。苛待别人,也苛待自己。不理会任何祈求或责问,也不表露任何欢愉或痛苦。他究竟忠于什么?他是一座冷却的火山,抑或地下仍有熔岩?他的心是否比魔域之心更难探知?”一声鸡鸣忽然远远传来。琳琅愣了一下,循声走出了禁地。原来自从天绝山被她用法术破开后,禁地亦不能保其禁忌,不复截然不与外界声色联通。但这只鸡叫得太早,即使夏季昼长,琳琅出门四顾时,也只到长夜将尽未尽的时分。它自管自一惊一乍,扰动不了夜色,倒白白地惊了心。

  天绝山素以奇险着称,但琳琅由密道出禁地、再下了西峰,地势便略微缓和迂曲,其中一段稍平处,路边荆棘里突然拔起黑黢黢的剪影,打远处映入眼帘只像一堆废墟,近了才能看出是一座木构的两楹凉棚。山间这种凉棚是供行者歇脚之用,常有提篮挑担小贩在内兜售茶水凉浆,因控上山必经之路,往来人流可观,算得上小小的要津。眼前这一座却显是荒废已久,木质腐朽发黑,顶上破了窟窿,柱脚长出小朵的蘑菇。别疑惑,魔域之中也有平常魔族百姓的存在,如同人间帝王治下的凡人,他们一心一意信仰着魔尊,在魔域安居乐业。

  琳琅搴裳走进,随手拍拍一副剥了漆、积了灰的座头,榫卯就一齐呻吟起来。多年前,若坐在这角落里喝一杯茶,也许正能偶遇某位前来踏青的居民。但自从一场山崩地裂剧变中,西峰落石堵塞了旧栈道后,山民便绕路而行,将这条不通的路连同路边凉棚一齐弃置了。

  此时,风撕裂了云层,现出半片蓝得发黑的夜空和疏落闪动着的星子。琳琅走出凉棚,长发长衣在风中飞起。她掠开吹到眼前的鬓发,从指缝间瞻望了一眼星象,却看到极高的一面断崖上攀附着一个黑影,壁虎一样,在风里岌岌可危。她立刻弹指一点,便有云彩飘过去,接住了这个黑影。

  黑影在云端踉跄了好几下,一落地,倒是站稳了,随即往后退了一步,用力拍掉身上尘土,跪下来认真磕了一个头,然后站了起来:“公主,您回来了。我上回见您,就是被您从崖下救过命的。”

  “我回来了。”琳琅愕然道,“你是……”这人个头不高,肩膀有些前伛,腰板却直。穿山民常穿的褐衣麻鞋,袖子已为石棱棘刺剐裂。手上有泥,眼角有皱纹。他说:“公主,您不认识我,我一直记得您。我叫罗睁!我没有什么修炼的天赋,只能为族人采些魔药,以求糊口,八十多年前,我在崖下采药,绑在崖上的绳子断了,上不去下不来,抓着松根挂了半天,是您把我放了下来。这回又是一样。”

  琳琅道:“嗯,多年不见,你一向身体可好?家人可好?年成可好?”

  “托您的福。还是那样,不好不坏。小女今年定下了人家。”罗睁笑了,露出结实牙齿。他有一种乡野的自在,像是山上一棵藤或溪里一条鱼的孪生兄弟,即使在魔族公主面前仍然如此。

  “您终于回来了,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哪。我哪怕有魔域的血,可还是老了,头发也白了一大半。”

  “吾不识青天高,黄地厚,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……”琳琅几乎嘴唇不动地轻声说了一句。天色逐渐亮起,晨曦穿透林间,投下许多缤纷的碎片。画眉和戴胜隐在松荫里啼啭。她的脸在天光里忽明忽暗,乍悲乍喜,片刻,方哑然一笑。“不早了,你下山回家吧,免得教家里担心。——等等,我给你把衣服补好。”

  她再度弹指,罗睁衣服上的经纬便生长起来,补全了缺口。他从药篓里翻出了一把顶端开着紫色小花的瞿麦,递给她:“您还是住天绝行宫吗?”

  琳琅含混地点点头,道:“这不是你采的药吗?”

  “我记得您很欢喜这种花的。”采药人终于带了点不安地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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