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九章

  他动作贯来温柔,梳着头也不痛。声音也是不疾不徐的,在天际未亮的寒冷清晨,带着深沉厚重的暖意。他再三叮嘱她:“你待她是亲人,她也会同样待你。何家人好面子,以后她若被谁气到了,忍着不发,你记得帮她理论。别叫她受了气。”

  他常常这样关心太后,韦无默玩着手里的红色头绳,笑嘻嘻道:“好。娘娘待我比嫡母好多了,像我早去的娘,我可喜欢她。”

  她也没想到,这番话是她对宋逸修最后的承诺。

  只笑吟吟地从铜镜里看着他,他帮她梳了个双环髻。

  而后,他看了眼天色,说该走了。

  他留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子,嘱咐了她几句话,就告别。他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,请她代他,在合适的时候,转交那个木匣。

  韦无默心下隐有不安,问是什么时候,他笑了笑,却仿佛有点难过似的,说,阿琛临终前。

  在她发怔的时候,宋逸修已经离开,韦无默追出门,却只看到他清冷的背影。

  那之后,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。连梦里也没有。

  唯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,多少年来,铭刻在她心间。

  再之后,她仿佛一夕就长大了。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——茫茫世道,天地之大,却就只剩下了她。所以,她要快些长大,代替宋逸修,保护她想保护的“母亲”。

  *****

  于是谢令鸢在韦无默的识海里,看着时光荏苒而过。

  看着何太后的长生殿,每晚宫里都会点起一片灯火,照亮漆黑的夜。

  看着何太后每次要扛不住朝政时,会关上殿门,自己唱一唱皮影戏。

  何太后八年未过寿辰了,她想节省国库,对大臣说,可以苦一点,但国不能屈于外侮。

  .

  而后,谢令鸢从识海中走出来,头有点沉,一步一步的,脚下也很沉。这片回忆一呆又是许久,仿佛有三个时辰了。

  她往连环梦的城门那里走回去,一边心不在焉地想,韦无默的梦似乎也没什么缺口,该何解呢?

  韦无默是司言的巨门星君,这是一颗暗曜,而她的九星宿命诗——

  【是非论断从无默,石中隐玉天骄落。韶华一世为衔环,延陵季子不忘诺。】

  衔环是报恩,季子是守诺。报谁的恩?守谁的诺?

  谢令鸢站在了战火纷纷的春明门外,一边思考,一边等待郦清悟回来。她目光眺向另一端——那里是何容琛的识海——仿佛穿透了那片迷雾。

  迷雾后,郦清悟也循着时辰,往外汇合了。

  他在何容琛识海里疾步走过,看见她和宋逸修,坐在长生殿中。

  *****

  那一天,是延祚三年冬。

  就像每一个黄昏,宋逸修逆着门外的暮光,踏进来。长生殿里,何容琛已煮好了茶,静静地等待着他。如新妇等待归家的丈夫。

  而这不同寻常的一天,他服了毒,还剩片刻时辰。

  但还是很平静的,他如常坐在她对面,用很温柔的目光,细细描摹她的眉眼。见她含着泪,他伸出温暖的手,轻轻为她揩掉了。

  他开始嘱咐何容琛。御前侍奉多年,他知道哪些臣为君,哪些臣为己,哪些臣为社稷,哪些臣为名声,哪些臣为私利。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