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命运的齿轮(2)


  他将浅蓝色的口罩戴上,坐了下来。

  曾鲤仰躺着,自觉地张开嘴。

  他本不爱说话,而她嘴巴张着没空,整个过程安静极了。

  因为角度的关系,她一直看不到他的脸,只是任由他的手指在她口腔内外娴熟地操作着。有的时候,他的手会绕过她的头去,从另一侧伸过来挨着她脸上的皮肤,隔着那一层不太透明的医用手套,有种不真实的触感。

  粘反方向的时候,他轻轻扶了她的脑袋一下,示意她侧过头来,于是,曾鲤听话地朝他转过脸去。耳朵贴着治疗台头枕的皮面,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近旁的他,只是脸的大半被口罩遮住,只剩一截鼻梁以及双眼。

  眉毛略浓,而那眼睛,深沉似墨。

  他做事情的时候,眼神专注,心无旁骛,甚至连曾鲤的目光也没有觉察。粘完手上那一颗,他收回注意力,在铝制的牙科盘上又用镊子夹下一颗。橡胶手套将他的双手皮肤贴得紧紧的,隐去男性特有的、突出的指节,更显得手指修长匀称,有那样的手不是天生的钢琴家,便是医生。直到这一刻,他才发觉曾鲤在盯着自己,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说:“嘴可以合上休息一会儿。”也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,他的嗓音竟然比刚才听起来还要哑。

  曾鲤这才敢闭上嘴,动了动僵硬的下巴。她突然有些想法,面对这样一个为自己带病加班的医生,是不是应该说声感谢,或者关心下对方的身体才是人之常情?但是如果多事地问他,是不是感冒了,吃药了没,会不会惨遭误会?幸好曾鲤的腮帮子还塞着一个塑料撑,那东西把口腔的皮肤和两侧的牙齿间隔开,使得她的舌头根本动弹不得,于是,干脆作罢。

  她只是觉得,如果照镜子的话,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傻极了。

  就是她耽误了这一小会儿,原先的黏固剂接触太久空气,挥发过度了,他只得又打开盒子用勺子舀出粉末,加水调制。

  原先以为他不怎么爱笑,那么脾气必定不好,却不想做这一行也得是个绝顶耐心细致的人。

  等弄好了黏固剂,她和他又继续配合了起来。

  没过多久完成了前两个步骤,然后他开始最后一个程序—给每颗牙上的小钉绞上细铁丝。那些铁丝没比头发丝粗多少,而他却熟练地用镊子将它们一根根套牢、系拢、剪断,一颗牙一颗牙地挨着绞,一双手好像是在象牙上雕琢,那些手指操作着工具,无论左右都灵活得让人瞠目。

  曾鲤不禁想到自己初学琴那会儿,弹到不熟的谱子的时候,因为手指太笨而数次抓狂,甚至想恨不得剁下来泄愤。

  这时,有个巡楼的值班护士进来,看到艾景初便高声问:“艾老师怎么一个人来加班?”

  艾景初没回头,继续手上的动作,延迟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:“临时有点活儿。”

  那护士走近,原本正盯着曾鲤打量,准备好好看看让艾景初临时亲自加活的人长什么样,结果一听到艾景初的声音,就转头说:“艾老师你嗓子又累垮了?昨天病人很多吧?”

  这下,艾景初再也没接话,点点头算是了事。

  那护士不知道是知难而退了,还是识趣了,随后讪讪地离开。

  曾鲤顿时觉得他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,幸亏她刚才没多话。

  所有工序完成之后,曾鲤活动了下撑得酸痛麻木的腮帮子,却见艾景初将手套脱下来,扔在医药废弃筐里,又走去窗边的盥洗台将手洗了一次,换了一副手套后折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。

  “张嘴。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