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1991年美国波士顿近郊剑桥


  他重新合上双眼,指尖轻盈地滑过纸面,似是与那些凸点熟识多年。随着指尖的滑动,他指下的词句也化作轻声悠扬而出。

  “最亲爱的乔治,

  我不知道要过多少年你才会读到这封信。我不知道这座房子还能否等到那一天。到时候我们心爱的榆树是不是还如今日般郁郁葱葱。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。但我知道,神总有一天会指引你回到这个家。

  今早,你离开后,我为你剪下了一缕头发。我把它放在这里,让它与我们的书信作伴。希望你也像我一样永远珍藏这份回忆。

  还记得你我在这个暗格里找到的罗兰夫人的那段文字吗?‘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诗。

  的确,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首诗,偶遇繁多,角色各异,只有等到主角谢幕,才知因果。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,希望我们都已明白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那个角色。

  再见了我的朋友,在此补上一个再见。我会永远为你祈祷。

  致最美好的祝福,

  伊莎白

  马萨诸塞州,剑桥

  1923年6月23日

  “伊莎贝尔,可以开窗透透气吗?”

  白太太拉开厚重的窗帘,后面露出一扇古朴的木窗。她把内窗推上去,远处的声音便飘入屋内。

  “以前,家里比现在静,是不是?”李先生虽是问着,却并没等白太太作答,直说了下去:“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汽车,那座桥好像也还没建

  ?你还记着吗,我坐在这儿,为你妈妈念书。她看不到我,我却常常看着她入神。那时家里真的比现在静。坐在这儿,就能听到水声。”

  第二天,我醒得很早。这是我到美国后的第一次醒来,也算是初尝倒时差的滋味。下了床,我从行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。在我随身带来的东西里面,这该是我最珍爱的了。

  临走前的一个暑假,同窗六年的中学同学们一个个在这个本子上留下了他们美好的祝福。中学毕业原本就是惜别之刻,而在所有远行的同学中,我是走的最远的一个。我一页一页地读着,这里有人引用古诗,有人直抒胸臆,我们的路从此伸向了不同的时空,但这些文字却是我们与家之间不断的纽带。

  灯下仔细看来,钢笔写下的字迹在纸面留下的淡淡凹痕,在指尖下清晰毕现。或许是因为前一晚李先生那不寻常的发现,我下意识地合上双眼,抚摸那些文字。像李先生那样读盲文会是什么感觉呢?英文的谚语说:眼睛是心灵的窗口。我们中国人则说“十指连心”。这么说来,用眼睛阅读是头脑之力,用手指阅读才是心灵之功。

  过不多久,一股暖意将我包围。放下本子,穿上衣服,站到窗前,望出去,便发现黎明已至。时近秋分,太阳该从正东升起。起初,太阳并未进入视野,只以它的热度和水面镀上的暗红色宣示光明的到来。

  不几刻,灰蓝的天际变得金黄,科克兰楼和邓斯特楼的尖顶闪闪发光,河面上也似有无数金叶颤动。几艘小艇划过,很快又在我的凝视中融入光海。想想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,无尽的知识伴着独立和自由,而每天在这里望着太阳升起,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?

  正思量间,听着楼下传来声音。下了楼,发现李先生也已经起身,正坐在靠近飘窗的沙发上。这里的视野不如楼上窗边那么开阔,却另有一番情趣。河水在常春藤、灌木和树干下反射着初升的日光,庭院里三株参天的榆树在晨曦中引来了众多叽喳的飞鸟。

  “李先生,您也起得这么早啊?”我问候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