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 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
我侧脸看过去,街灯和月光衬出她圆润的面庞。我低下头,轻声道:

  “干嘛要谢呢。大家朋友一场,送送也是应该。”

  若颖垂下目光,看着踏着步子的抗儿,沉默片刻后,她开口言道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但总是为抗儿也要谢谢你。原本我心里也挺怕的,可能是这些年打仗闹的,一想着要分手就伤心。今天来之前,我还忐忑了好一阵子,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道别。亏着你有心,送了我们字,饭桌上也不用尽说些离别的话。”

  我点点头,心里自是感激德诚的心思:“今古恨、几千般,只因离合是悲欢。我在美国上学时,有位老先生专门钻研中国的诗词,研究出个道理,说是西人的诗讲的是情爱,日本人的和歌讲的是生死,可咱们中国人的诗词却是讲离合。所以说,这也不只是你一个,普天下的中国人都是难过这离别一关。”

  “倒也真是这样。别说这大人了,就是抗儿,这几日好像也明白了要走,扯着邻居家小朋友不愿意放手。他还小,说不准走了也就记不得重庆这段儿了。有了你给的字,他也就有个念想了。”

  “不过,”若颖停下脚步,眼睛看着我,似是在斟酌着词句,“老李,我们这一下子都走了,恐怕你这儿就冷清了。

  往常我总觉着不可唐突,少有与她直直的、长久的对视。可此刻,却是忘了平日的不安与羞涩,看着她静如一泓清泉的神情,我的心也随着静了。

  “冷清是冷清,不过我也习惯了。抗战之前的十几年,也是这么过来的。不过现在也不同了,虽然身边冷清,心里却多了好多牵挂,想想你们,日子也不会那么寂寞。”

  若颖的嘴唇微启,似是有话要说,但终究没说,只是嫣然一笑,眼睛又弯如新月。我陪她和抗儿走到较场口便道了别。车子送他们回歌乐山,我也趁着清冷的夜色走回了家。

  路上心里便只想着那个牵挂。人活到了四十多岁,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。原本活着便最好是有牵挂的,为爱,为情,为国,还是为家,动心了,便有了牵挂,有了牵挂,才能手持金线,无论走到何方,都不会迷路。

  第二天清早,江上又起了雾。雾不是很厚,起初是悬在江上,到得八点钟的光景,江北就已勉强能看到。

  算起来,自我三八年初到重庆也已八年。放眼两江汇聚之处,便如八年前一般满是舟舸,只是方向不同。那时的船都是逆流而上,从南京、武汉,带着沦陷区百万之众来此避难。而此时,则是顺流而下,西风伴着江水,推起飞舟,便如李太白所谓之千里江陵一日还。毕竟是山河重光,九州同喜,回乡的路本也该走得快些。

  朝天门码头边的台阶甚是难走,德诚找了一副滑竿把内森抬上了船。楚娇夫妇买了二等舱的票,两个人一个房间,倒还舒适。我原本想替若颖和抗儿也买二等舱的票,可她却说只是到武汉,不比楚娇他们要一直到上海,还是省一点。三等舱的票,却只买到了上铺,她便说着到船上再与人商量。

  安置好内森,我让德诚提了行李,自己抱着抗儿爬上了三等舱的甲板。同舱的客人都已到了,右边是一对操着吴语,说个不停的夫妇,虽听不懂,但总能看出眼神中流露出的回家的热盼。

  左边下铺坐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,若颖上去和他商量。年轻人一开口,可巧也是北平的口音,与若颖他们同路也要回北平。他爽快地把自己的行李搬了上去,还满口答应了路上照应若颖母子。

  看着一切安排停当,虽想再说些什么,但当着众人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。那古语真是没错,送君千里,终有一别,即使一路把他们送回北平,到末了总也是要说声再见的。

  我正欲道别,却见若颖低下头,似是在踌躇什么事情,过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