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人间路〔九〕
慢地,夜越来越暗,越来越寒冷。那些在灯火掩映间,一闪而过的惨白女人脸,一一纠缠着不同男人离去了。好像一个个的幽魂得以超脱。

  剩下的不过二三十张脸,仍旧在夜晚的凄冷江风里,无聊地徘徊在逐渐冷清的茶馆酒肆纱灯畔,眼望着飞蛾。

  沉沉二漏,灯烛将烬,茶馆黑魆无人声。茶博士不好请出这些人,惟作呵欠。

  而这些女人也情知自己今日恐怕是无所收获的了,只是仍旧不死心便具集在一起筹钱。

  脸上的劣质香白粉簌簌往下落,袖里的铜板银钱一枚枚地凑,用蔻红的指甲递上钱,向茶博士买烛寸许,以待迟客。

  黑魆无人的茶馆里悄无声息,外边隐隐有管弦声,但是她们围坐在烛光旁,一个个都垂着头。

  其中有一个年纪大的,怒道:“丧气甚么,一个个的,难为人家瞧得上!”说话间,她的惨白脸上的香粉还簌簌地落,露出一点又一点皮肤的黝黑本色,像是抹了霜的驴蛋。

  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,摸了摸自己的枯黄稀少的发鬓,粘了一手脏呼呼的地摊头油,惨笑叫了一声:“杨姐……”

  她们互相看了看,都到底一时无言。

  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小的,还是强笑着,说:“许有迟客。”说着为鼓励,竟自娇声唱起《劈破玉》等小词:

  “要分离,除非天做了地;

  要分离,除非东做了西;

  要分离,除非官做了吏。

  你要分时分不得我,

  我要离时离不得你;

  就死在黄泉也,

  做不得分离鬼。”

  歌声伴着凄冷的江风飘出茶馆,一缕缕,若隐若现,时断时续。

  有了这个最小的带头,其他人或自相谑浪嘻笑,故作热闹,以捱过光阴。

  然而笑言哑哑声中,渐带凄楚。

  直至突然有数人喝骂:“夜深了,哪个鬼嚎,扯她去见官!”

  一群的笑语顿时戛然而止。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互相看了看,惶惶如互相取暖被打断的鹌鹑,怕被人再驱赶,只得一起沉默下来。

  夜半时分,她们不得不离去,悄然似一缕随风飘散的亡魂。

  其中唱劈破玉的那个,在夜风里缩了缩,畏惧道:“诸位姊姊,不如我们凑钱给妈妈,以免受苦挨打。”

  其他人一时没有回她。半天,一个高个的女人说:“哪来的大钱。姐妹凑一凑,怕也只够那假母宽赦一个人的。”

  老鸨凶恶,她们拉不到客,受饿、受笞,俱不可知。

  出了茶馆,离了酒肆,一路上大家都多多索索,眼睛还不时地流连,盼望能有人问一句、看一眼,她们就好蛇缠老鼠似地缠上去。街边偶有行人,也多知道她们的身份,匆匆地躲避瘟疫一样避开。

  至于跑,更不敢想。到处是人贩子,跑了,也没有出路。何况这些女子沿街觑着,那些街巷的暗处,都不时有人的影子――那是“保护”她们的人。

  此时,月光清清地照下来,

  她们满身疲惫,满脸凄惶,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。

  一路默默无语地行至蜈蚣荡口,眼见得蜈蚣荡灯火通明,她们越发惆怅,这二三十人里有人已经开始一边哽咽一边骂骂咧咧。

  忽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