亨利·杰基尔的自白
抛弃它的结果就是它会反噬回来,而这时压力就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负荷,变得越来越恐怖了。其次,由于我的发现并不完全—这一点可以从下文清楚地得知,是啊,太清楚了—所以我只能说,我不但能把我们的自然躯体与构成我们的精神的某些力量区分开来,而且还研制出了一种药剂,它可以使这些力量从高高在上的地位一落千丈,并且以其他形式、其他外表来代替,第二种形象对我来说也能够适应,因为那是我心灵中的低级成分的一种表现形式,并且深深地烙上了这些印迹。

  在将这种理论付诸实践之前,我犹豫了很长时间,因为我十分清楚,一旦如此,我将随时面临死亡。既然这种药剂拥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,那么一个不小心,多服用了一点儿或者选择的时机不当,就能把我盼望着改变的那个虚幻的肉体给彻底毁掉。但是,具有如此不同寻常意义的科学发现实在太令人着迷,它最终让我战胜了内心的恐惧。后来,我开始尽心地配制这种药剂,在某公司一次性购买了大量某种盐,根据所做的实验得知,只要有了这最后一种必须放入的药品,便万事俱备了。于是,在某个应该被诅咒的夜晚,我配齐了各种成分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们在杯子里翻腾、冒烟;当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,我便鼓足勇气把这杯药吞了下去。

  接下来,我经历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,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剐蹭着我的骨头,还恶心得要吐,此外,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折磨着我,就像是出生或死亡时的痛楚。没过多长时间,这些痛苦消失了,我像大病初愈一般,慢慢清醒过来。我产生了一种新奇的感觉,这种感觉十分陌生,甚至用言语难以表达,它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梦幻般的幸福,我觉得自己更加年轻、矫捷,也更加快活了。在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种带有莽撞意味的冲动,那种眩晕的感觉像风车一样,在我的幻想中不停地东奔西突,刹那间,我感到自己甩掉了所有的责任感和束缚,我体会到了一种陌生但并不纯洁的心灵上的自由。当这个崭新的我开始呼吸第一口空气时,我就知道自己已经变得无比邪恶了,就像出卖了灵魂,成了黑暗与邪恶的仆人一样。在最开始,这种感觉如同酒醉一般令我无比激动和兴奋。我高高地举起双臂,一种蓬勃向上的青春活力让我高兴得忘乎所以。可是我刚一行动,就发现自己的身材已变得又矮又小了。

  当时我的密室里没有镜子,而现在,我在写这篇自白书时,旁边就摆放着我后来特意为这种变形而购买的一面穿衣镜。那时已是翌日凌晨,虽说黎明到来之前最为黑暗,却依然无法阻挡拂晓的脚步。住宅里的其他人还未从梦中醒来,我早已克制不住兴奋的心情,踌躇满志,得意扬扬,决定以崭新的自我进行一次外出。当我经过群星照耀的院子时,突然想到,想必夜空中的星星见了我也不胜惊讶,因为它们尽管常年高悬天空,俯瞰大地,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新生物。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,在自己的家里扮演陌生人的角色,走到卧房后,我第一次在镜子里见到了爱德华·海德的样子。

  在这里,我仅仅想从理论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,我所讲的并不是我已研究透彻的科学事实,而是根据分析得出的具有最大可能性的结论。我现在已经把决定性格的功能交给了本性中邪恶的那一面,而这邪恶的一面与我善良的一面相比,在本性中所占的程度不同,毕竟本性中善的成分要大一些。除此以外,我曾用了百分之九十的精力致力于工作,去完善道德和控制自己,在这一方面,恶的一面得到的锻炼要少得多,精力消耗也少一些,也许这正是爱德华·海德要比亨利·杰基尔矮小、灵敏并且年轻的原因吧!就像杰基尔的脸上闪耀着善性的光芒,海德的脸上则分明写满恶性。此外,恶性—至今我仍然认为这是一种致命的品性—已经在其身上烙下了畸形和堕落的印迹。可是,当我在镜子中看到这副奇丑无比的相貌时,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厌恶,恰恰相反,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,因为这个人也是我。他看起来浑然天成,充满人性。在我的眼中,他更具有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,与从前那个虽然并不完美却也一表人才的相貌相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