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哥儿李阙。前几日,满姐儿贪玩落水至今昏迷不醒,王氏衣不解带亲自照顾,尽显慈母风范,邻里无不夸赞。

  李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梦里的她还很小,还是爸爸妈妈怀里的小公主,他们陪她去逛街买玩具,她看中了一个毛毛熊,很想要,转头刚要对父母撒娇要买,却发现爸爸妈妈忽然全都不见了,仿佛眨眼的时间,街道上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,她很害怕,却不敢乱跑,若是她乱跑了,爸爸妈妈要是回来找她,找不到她怎么办?她惊慌害怕地躲在毛毛熊柜台的一角,却不知忽然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怪阿姨,伸手想要抓住她,她很害怕转身就不管不顾的跑了起来。

  她果然不该胡乱瞎跑的,怪阿姨总比她跑到这没亲没友的古代要好,睁开眼半个月的时间,足够她摸清梦里梦外的真实。在这里,她有一个可怜的小白菜般的身世,严苛迂腐的父亲,口蜜腹剑的继母,未满周岁的幼弟,家徒四壁的贫窘生活,以及承袭自原身那有些凌乱的记忆。

  江南七月,荷叶田田,谷香弥漫,本是大豆高粱抽穗结子的季节。自李曼病中醒来,幕雨倾盆已是连绵半月有余,原本干涸的河道如今早已雨水满溢,万幸天朝自古就是江河密布,雨水充沛,百姓居所一向皆选建在地势较高的坡地,然即便如此,若天上雨水再滴落个三五时日,今年的农物收成怕真要是颗粒无收了。

  雨水淅沥,渐下渐停,进士村人总算松了口气,今年收成减成是一定的,但至少不会颗粒无收。李秀才家更是因此雪上加霜,缺米少材,一天只能吃一顿菜粥稀饭,还在吃奶的小哥儿饿的嗷嗷待哺。李秀才虽生于末世,却因乃是家中的单根独苗,父母便自小溺爱于他,他家又自诩清高门第,自不会令儿子学那稼穑农事,平日更是节衣缩食供养与他,李秀才哪受过这等饥饿之苦。正自一家悲苦之际,这时便有一同宗兄弟李裁缝拜上门来。

  话说这李裁缝其人也是一苦命人,虽说有一技傍身,家又有良田数亩,如今又正值太平盛世,重税徭役一概皆无,按理本该是一富裕殷实人家,像同村李木匠家那样有瓦房数间,良田几倾,衣食不愁。然李裁缝自娶妻十数载,妻子给他接连生下五位女娇娥,为生儿延续香火,不得不花费多年积蓄纳一妾侍,终在第二胎上喜得麟儿才算夙愿得偿。然一大家人花费巨大,眼看寅吃卯粮,忽想起前几日他家二娘提起李秀才家有卖女之意,这才上门叨扰。

  李裁缝先是寒暄几句,又唠叨些年景家常,才开始细述家中窘况,痛说无奈悲苦,又道秀才乃读书明算之人,不像他这等目不识丁的莽汉,大意为他近日忽生卖女之意,又想将女儿送至繁华富庶之地,却苦无门路可走,如今登门叨扰,便是想求得秀才相公能给指条明路。听得李裁缝这样一席话,李秀才难免也有些心事触动,一时想起家中的女儿,自病中大愈以来,愈加沉默寡言,远不如先时机敏可爱,又想起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哥儿,心想着与其大家一同饿死,不如将丫头卖入大户做个小丫鬟,一是给丫头寻个去处将来或可学一身本事,有一个好前程也不一定,二来也可解眼下燃眉之急,再者,依着李裁缝刚才所说,也是甚有道理,现下大家家中皆有余粮,还不曾见有买卖儿卖女之事,等至真正青黄不接之时,那时大家都要卖儿卖女,岂不要便宜很多。

  等到晚上将歇,李秀才于床榻前给王氏讲述李裁缝的来意,并一并将自己也欲卖女的打算说与王氏听,王氏先是百般不愿,怕邻居戳自己的脊梁骨,刻薄自己苛待不容弱女,待李秀将其中的隐情无奈一一分说清楚,只说为了儿子,她愿意担下任何骂名,这才勉强应下。

  此时,在父母主卧的窗下,李曼静静听着此身父母的睡前絮语,待声音静止,这才顺着风音悄悄走开。李曼已像这样连续偷听多日,因家里人少又兼自己机灵,竟一直未被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