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宫·二十八
为谢磬投靠,又伤了你,我便断了左膀右臂了么,可目前为止,这老天还没赢过我一次。琳琅,这件事也不仅仅是为你,我的心意,你能明白吗?”

  琳琅目光似有震动,最终盈盈下拜,“儿臣……遵旨。”

  *

  琳琅随魔尊回了魔域,本要一同去魔君圣殿,可途中掉了头,不一时,落在了天绝山山麓上。

  天绝山的山势峭拔,怪石嶙峋,莽苍松林在风里起伏。夏季山溪水满,琳琅缘溪而下,林间乌鸦被惊动,叫了几声,又睡着了。野草丛生没膝,求偶的昆虫崾腰作歌,青蛙偶尔从她脚边跳过去。

  她径直走进天绝禁地。这洞窟位于整座山正中心,壁垒天成,向上是千丈的岩层,向下是黄土和黄泉。没有风,没有光,没有声。作为监狱,是最深沉的黑暗,最孤独的宁静。

  琳琅在指尖点亮了一簇火焰,借着光四处逡巡:山洞中一池深水,光线所及的部分是墨蓝,所不及的部分是铁灰。水中央石台兀立,台周浮雕狰狞狴犴,象征着无上威严,烜烜赫赫。石台作正圆形,直径七尺,即是曾囚禁了她五十年的所在。

  她苦笑一声,名为修炼,实为囚禁,一切都因为她最爱的哥哥。

  琳琅在山洞里来回走动,喃喃自语着:“于我而言,这里固然是牢笼,这世界何尝不是更大的牢笼呵。”

  “——那么,你终将何去何从,谢琳琅?”她仰起头,第一次苦涩地念出这个姓名,激起山洞的回声,继而又是久久的死寂。

  她涉水登上石台,跪坐下来,摩挲着冰一样的平面,口中吐出悠长古奥的咒语,然后屏息等待。

  咒语搜集了囚徒在封闭空间里残留的气息,缓缓将她的形象呈现出来。琳琅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,唯一的不同在于,她穿了一身白,镜中女子则是青衣曳地。幻像的眉心有温雅的轻微折痕,睫毛低垂,唇角紧抿,脸色有如瓷器苍白,颈侧隐隐能看到肌肤下的血脉。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原地,宽大的袖子端正地落在手背上,只露出十指的指尖,指甲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半透明。乍看之下,这是在长期无望的等待后,一个逆来顺受的、安详而漠然的姿态:像烈日下的露水,狂风中的芦苇,半是忍受屈辱的矜持,半是烙印苦难的憔悴。但是,囚徒的瞳仁光影幽微,如同苔藓压抑的深潭,水波不兴,却仍暗流涌动,在这副端凝、冷淡、轻尘不惊的外表下,透出了执拗、痛苦、坚定不移的神情。

  琳琅一动不动地看了她很久,像是一个人在镜子里盯着映像的眼底,从中找到自己的第二重和更多重投影。

  “我为你难过。”她呼吸急促地对幻象说,“自作多情,头脑发热,曾以为自己在对抗世界,其实是在试图从世界面前逃离。世界找到你,借你的兄长的手击倒了你,他以背叛回报你。处于这样的困境,你是否想过报复,还是仍想救赎?”

  幻象不能听,不能答。

  “而魔尊期待你回应他。你不得不回应他,即使自身难渡。”琳琅提高声音说下去,“恨是错,爱也是错。进不得,退也不得。我真为你难过。”

  山洞里只有回声在空空地饶舌。

  “可是说到底,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。”琳琅握紧了胸口的衣料,颓然说道。她蓦地长身而起。幻象瞬间破碎。

  她急急拔步离开石台,但迈到石台边缘时,池水映出了她的白衣和激动迷茫的脸庞。琳琅难抑地转过视线,避开自己的倒影,用力挥下衣袖。水面被气劲搅散,隐去了她的脸,而后随着她的手指迅速而战栗的描摹,从深处浮出了一张男性的脸:额头高敞,眼神清迥如钢;鼻梁严峻,唇线明晰如弓。美丽而强悍,沉静又自负。